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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天晚上,美棠突然说她想吃杏花楼的马蹄小蛋糕,家的附近没有,我就骑车去更远的地方买。赶到店里已经很晚,幸好还能买到马蹄糕。可等我终于把蛋糕送到枕边,她又不吃了。我那时八十七,儿女们得知此事竟无不责怪我不该夜里出去,明知母亲说话已经糊涂。可我总不能习惯,她嘱我做的事我竟不能依她。”这样一段话出自饶平如《平如美棠》一书,细细道来,一字一句都带着微小的期待和快乐,他的美棠,一笔一划,他放在心上如印记,刻在臂上如戳记。海并不深,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。 我的祖母,从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走来。年轻时候,她和祖父住在村庄,生养6个子女,祖父身体羸弱,她不得不学着身强体壮。她本是富家千金,时局动荡,开始学会自力更生。起早落夜,整日操劳,照顾孩子,料理饮食,参加公社工作,这般辛劳。 后来儿子女儿相继长大,帮持家计,生活逐渐好转。只同左右邻里聊聊天,倒腾着一片菜地,帮忙照顾孙辈。年轻时过分透支的精力,她的身体和状态其实一直在衰落。 她头发不多胜在长度可观,每天早起梳头,把头发归拢于头顶盘绕成髻用发网收紧,细小的簪针用来固定。 鞋码很大,大拇指与第二指头并在一起,她无奈道,本是需要裹脚,新时代来了不让缠了。 一双手宽大、干枯,掌心很厚,留着长长的指甲,她说这样的年纪是不能剪指甲的,也不许我给她剪。 她通常只穿大襟盘扣布衫,黑色,藏青,蓝色。颜色稍浅的衣服,她要见客或是去集市时,才会小心的穿上。 她爱美,因生活艰苦,心情全无,但我还是窥得一二。 手腕上戴着一副旧银打的镯子,相衬着一双耳环,有时见她细细的擦洗,轻轻抚摸,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。美的事物还是能够带给她抚慰。 我对她的记忆从五六岁时候开始。 她总带着竹编的“火炉”—内里用陶制的容器盛着炭火,坐在家门口看雪,无雪时也看远处山峰和往来人群。梅雨天过后,她把腌制的酸菜倒出来晒干,我最爱她做的梅菜扣肉。夏日炎炎,午后睡不着,约着三两小友顶着日头,到溪边蹚水,脱了鞋子,在水里捉鱼摸田螺。不论去了多久,她总要沿路喊我名字,让我早些回家。 她在村庄有一片荷塘,我才知采莲子要下水,并穿过荷花茎干的倒刺,塘里的淤泥竟快要盖过她的大腿。她早已过古稀之年,逞强好胜,我每每赶在她的前头,才能断了她的下水念头。 田地里都是成熟的花生、辣椒、茄子、青菜,她会在早上熬上一锅仙草,放凉泡在井水里。晚上吃完饭,早早的搬好椅子在门前,一院子的爬山虎肆意生长,她很喜爱生命力旺盛的植物。 初一十五,她茹素,拿了线香和蜡烛到对面山上的寺庙念佛上香。有时也拿五谷和铜钱,做几枚三角形的、红色的平安符,打开一本老旧的经书默吟,在佛堂熏染月余。我常丢,最新的又寻不着了,央着她再与我做一个。这样的活动,她乐在其中。信仰给了她很多力量,她依然保持平静。时代和社会的变化也好,无常也好,在她看来,其他一切总显得不相干。 我像是逃回了至少十年的光阴,正及她肩膀的高矮,回到一片纯朴的童真,早上她来到我的床前,揭起帐子轻声唤我起床,我回一句就起,睡眼朦胧的望着她,她见此起身离开,我闭眼翻身继续睡。 她知我向来如此,也不再来,我自会到菜地寻她。临近午时,一起回到家,她给我舀上一碗仙草,开始煮饭。我坐在小杌子上,添柴加火,看一袭藏青色的身影在厨房忙忙碌碌....... 晴朗的天空高旷净蓝,距我工作的水电站工地不远处山上,迟开了月余的雏菊都已盛放,金黄的颜色堆满枝丫,仿佛在这山顶堆了一连片金灿灿的云霞。我困意连连,抬眼上下,寺庙下山的路上,祖母捧着线香,朝我走来。我心中释然,阖眼睡去。 | |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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